也许等绿竹年纪大了,容颜凋谢,皇帝就不执着于她了。“万岁驾到——”众宫人闻声,连忙退至两侧,绿竹避让不及,只得跟在众人身后,一齐行礼。“万岁怎地忽然过来了?也不让人通传声。”钱皇后被人搀着走出。“我从太后那儿回来,路过你这里,听着挺热闹,就进来看看。”他一面笑答,一面往人群中扫去,瞟见绿竹的那一刻,眼睛瞬间亮起。钱皇后微笑:“她们剪纸挂灯笼呢。”“剪纸喜庆,灯笼雅致,不错,不错。”他含笑道,“大过节的,都进屋领赏吧。”一行人有序跟进殿内,蒋安特意安排她们依次到皇帝面前领赏,再依次谢恩。轮到绿竹时,蒋安有心放缓了动作,给他留足了视线与时间。连日来的不得见,终于在此时一睹芳颜。她低垂的眉眼,姣好的面容,素雅的衣衫时间流逝的太快了,他都还没看够,蒋安已经发完了赏。“谢万岁隆恩。”她像其他人那样,对他恭敬行礼。想去亲自扶她,可看看屋里这么多人,终究作罢,只温声嘱咐:“冬日寒冷,记得多穿点衣服。”“是。”她又福了一福,退至人群后面,轻轻捅了捅青萝手臂,暗示她离开。青萝会意,朱祁镇亦是看在眼里,为免她以后连坤宁宫也不来了,待所有人赏完,不等青萝开口,他便先站起身来。“好啦,我先回去了,你们继续。”言罢,他迈开步子出了殿门,路过廊下,又情不自禁驻足,望向那只画着墨竹的灯笼。蒋安见状,指着它向左右道:“今晚这天黑咕隆咚的,咱们带的灯笼不够,把它取下来,路上好多照一分亮。”“是。”灯笼取下,朱祁镇心中总算有些安慰,出了坤宁宫,坐上龙辇,蒋安凑到跟前笑道:“万岁爷,夜深了,您看——今晚取哪个宫的灯笼呀?”朱祁镇白他一眼:“你刚才不是取过了么?还取什么取?”“奴婢愚钝。”蒋安笑着打了下自己的脸,向抬轿的人吩咐:“回乾清宫。”青萝和绿竹打坤宁宫出来已是亥时,宫道上人烟稀少,只有值守巡夜的人,路过德阳门时,两个值夜的内侍窝在角落里玩骰子赌钱,其中一个输红了眼,拉住另一个不让走:
“不行,接着赌!”“你都连输十把了,还赌呐?”“对呀,我都输十把了,必须赢回来!快点,继续!”“好好,继续。”另一个无奈留下,陪他继续赌了起来。走远之后,青萝回头望望那个赌上瘾的人,唏嘘道:“都输这么多了,还要赌,也不听劝,这人真是想不开。”绿竹淡淡道:“他倾注的本钱太多了,自然想不开,旁人劝再多也无用。”“倾注的本钱越多越想不开看来赌钱这事不能沾。”青萝得出结论。“何止是赌钱?不论是对人还是对事,不论付出的是感情还是金钱,哪怕只是时间——”绿竹微微一笑,遥遥望向乾清宫的方向。“倾注的越多,他越无法自拔。” 乡味上元节一过,如周辰安所料,皇帝恢复了周贵妃的协理六宫之权。周贵妃谨记弟弟嘱咐,表现得懂事顺从,人前再没对钱皇后甩过脸子,为了显示自己大度,还主动安排黎莎、尹美淑这些年轻美人到乾清宫随侍左右。只是朱祁镇总心不在焉,对她们态度冷淡,甚至有一次,尹美淑只是随口提了一嘴:“这盏画着墨竹的灯笼实在太素,与万岁的寝殿好不匹配,为何不换个新的?”此话一出,惹得朱祁镇少有的发了次脾气,当即让她们离开。年轻美人不懂他的心事,惶恐之下,再不敢来乾清宫了。她们不来,皇帝更不会去。眼见枝头冒了新芽,大地在春风细雨的滋润下,杨柳吐绿花蕊绚丽,整个后宫却是久旱盼霖不可得,整整三个月来,皇帝拢共去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过来。且这两只手都能数过来的次数里,其中一半,都是去坤宁宫闲坐。自后宫嫔妃心中生出的幽怨,就如春雨在金水池里溅起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此起彼伏,连绵不断。朱祁镇的愁绪亦如是。是夜,他又立在廊下,对着那盏灯笼发呆,满腹心事,不时的叹一口气。蒋安捧了一杯茶来,试探着道:“万岁,后宫娘娘旧人多,要不奴婢派人去宫外寻点美人来,充裕充裕后宫,您意下如何?”朱祁镇也不回答,接过他手中的茶。杯盏中的茶水映出夜空中的一钩弯月,落入他的眼帘。“你说这天上的月亮,总能瞧得见,却是够不着,有时端上一杯茶水,也能映它在水中,看似离得近了些,却还是捞不着,可如何是好呀?”蒋安道:“依奴婢说,万岁您就是太好性儿,管她愿不愿意,直接摘嘛。”朱祁镇斜他一眼:“朕要的又不是一时的鲜儿,万一她倔起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朕岂不是连个影儿都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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