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曹公公三个字,绿竹终于有了反应,眼神如两道利箭般朝他射去。“呵,还敢瞪我?今天爷爷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规矩!”掌司宦官眉毛一竖,扬起巴掌便要朝她打去,一只手腾地从后伸来,拽住他的手腕,他回身瞪去,正是刚刚出声提醒自己的那名内侍。“找死呐?敢拦着我?”那内侍低着头,侧着身子,刚好避开了绿竹的视线,向一侧指了指:“掌司,蒋公公来了。”掌司宦官望去,蒋安揣着一个拂尘踱步而来,令人讶异的是,身后还跟着几名内侍,抬着一个空轿辇。他赶紧换了神色,带着手下恭敬拜去:“蒋公公。”蒋安也不理他,径直来到绿竹身前。“叶典苑。”他这名五品随堂大太监,朝她这个七品小典苑,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万岁召您过去,请上轿吧。”这一幕看呆了直殿监众人,掌司宦官后怕不已,向刚才提醒自己那人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绿竹却置若罔闻,又呆呆的望向那堵墙,怔怔的问:“你知道宫墙为何这么红吗?”蒋安有些莫名,但还是微笑答道:“自然是因为工匠刷的漆好。”“不。”绿竹摇摇头,眼底一片苍凉。“因为——它是鲜血染就的。”乾清宫。热腾腾的水汽氤氲着绿竹麻木无波的脸庞,她呆呆的坐在浴桶里,任由两名小宫女为她细心擦洗。沐浴完毕,换上崭新的华服,坐在梳妆镜前,继续由着她们给自己梳头、擦粉、抹胭脂。直到坐在前殿等候,她都像个木偶般,静静发呆,一言不发。吱呀——殿门推开,有人走进。绿竹似没听见一般,仍呆呆的坐在那里。脚步声近,他到了她跟前,细细打量起她。沐浴过后的绿竹,脸上掩饰肤色的脂粉已全部洗去,露出原本的雪白面庞,显得那清丽容颜愈发夺目,美得令人发指。遮掩的乌云消散,明月真容显现,这一刻的震撼,狠狠冲击着心扉。“原来你这么美。”他由衷感叹。听到了他的声音,她条件反射的抬头,正对上他那张含笑的脸,以及眸底的惊艳之色。
而她的一双眼睛通红通红,双手暗暗握成拳头。按规矩,见了皇帝,她应该跪下行礼。可一见了他,她满脑子便是月人死去的场景,一点都不想跪。朱祁镇倒是没有丝毫介怀,反而轻轻扶住她的肩膀,面现歉疚:“我听蒋安说了,生死有命,你切莫太过伤心,办事的那些人我都罚过了。月人有孕,实在可惜—”提到她的时候,朱祁镇微微侧过头,目光有一丝躲闪。“我已经吩咐过,将她以正妃之礼下葬,封她的父亲为锦衣卫千户,家族世袭。”绿竹内心一声讽笑。既想斩草除根,又想在她面前扮好人,真是难为他费心演戏了。“你放心。”他回过头来,看向她时,眼底那丝躲闪化作真挚:“我会厚待她的家人。”她不愿与他对视,微微撇开头去,目光落在旁边的桌子上,那里有一个果盘,果盘有一把精致的小刀。那刀柄长两寸,是高级黑檀木雕成,那刀刃长四寸,是上好的精钢制成,光滑如镜,泛着泠泠寒光。寒光照进她的眼睛里,尖刃无声划开了她的心。爹娘、舅父、少保、月人……他们的死一个个涌了上来,环绕着她,促使着她激发出一种情绪,一股冲动:拿起刀!划开他的喉咙,溅出一朵朵血花,祭奠他们的亡灵!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的心便砰砰跳个不停,手指自衣袖悄悄探出。看着她呆呆木木的样子,他以为是受寒的缘故,摸摸她的额头,果然有些发热,便劝道:“结义的姐姐去世,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你也该顾及自己的身体,淋了雨还吹风,病坏了身子,岂不教人心疼?”她置若罔闻,手指一点点向那小刀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听闻你家里还有位外婆,宫里还有另一位结义的姐妹,你就算不顾惜自己,也要为她们着想呀。”此话一出,葱白的手指攸地收回。她登时清醒。“外婆,青萝……”她喃喃着,抬头看向朱祁镇。这个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可以轻而易举诛她九族。朱祁镇以为她听了劝,面上一喜:“对,你外婆那里,我已经安排人照料她,你不必担心。至于你那位青萝妹妹,我还安排你们在一处,让她好好陪着你。”“谢,谢万岁。”她艰难的吐出这三个字。得她回应,他愈发开心,往窗前走了两步,指着旁边一座宫殿。“你瞧,那里是长乐宫,离我的寝宫最近。”他回首看向她,眸子里漫出温柔的笑意:“我封你为选侍,把它拨给你住,好不好?” 欲静话音方落,一阵夜风袭入,吹得桌上烛光摇曳舞动,晃得绿竹那张清秀绝伦的脸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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