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到了草原上,定居对于太多人都是奢望。他们信奉鬼神,有敬拜的图腾,但对于更多人,族长才是一族之精神所在。相传草原部族众多,最大的部落足有万人,牛羊成群,粮草成堆,男人外出狩猎,女人孩子留守耕种。但显然,这和拔都儿部没有关系。拔都儿部很小,小到围着部族走一圈,连半个时辰都用不了,从头走到尾,七十多个族人,住着人的毡帐只不到四十座,其余帐子全是空的。最后在一顶灰色的毡帐前停下,恰巧里面的人也走出来了。是个弓着背的老妇人,瘦瘦小小的,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棉袍,头上戴着一顶狼皮缝制的帽子。狄霄半蹲下去,将视线和对面的老人平齐,张口说了一串明窈听不懂的话。他回首指了指明窈,又说了几句,见老人点头,才展开眉头,继而和明窈介绍:“莫拉阿嬷。”明窈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唤了一句。狄霄又说:“走。”“?”要不是莫拉阿嬷招了招手,明窈真不一定能明白他的意思,她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什么。陪嫁的随从下意识想跟她一起,谁知狄霄在族人中找了个人,然后对随从们说:“跟她走。”随从们踌躇片刻,到底还是选择听从他的吩咐。随着其余人离开,剩下的族人们也陆陆续续返回毡帐,继续做之前的事。莫拉阿嬷的年纪很大了,她瞎了一只眼睛,眼睛边缘全是丑陋萎缩的疤,另一只眼睛也已浑浊,步履蹒跚着,一根细细的枝丫做支撑,颤颤巍巍的,仿佛随时能断掉,让人不禁捏紧心神。有狄霄在后面盯着,明窈连头都不敢回,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阿嬷身后,几步的距离,走了将近一刻钟。等进了灰色毡帐后,背后锐利的目光终于消失,明窈缓缓吐出一口气,将注意力放到毡帐内唯二的人身上。莫拉阿嬷在进帐子时就把枝丫丢掉了,进来后摸索着帐壁,行动更加缓慢,废了好大劲才在地上的皮毡子上跪坐好。她指了指前面,又指了指明窈。明窈心领神会,将兜帽放下,又学着她的姿势在对面跪坐。当一只粗糙的掌心覆在她眉心时,明窈明显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要向后躲,谁知莫拉阿嬷提前拽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躲闪的动作。随后,一阵带着奇怪节律的音符从莫拉阿嬷嘴中吐出,恍惚间,明窈好像听到了自远方传来的号角。不知过了多久,等明窈再回神,眉心的手已经移开了。“公主,欢迎来到拔都儿部。”老人笑眯眯的,仅存的一只眼睛似乎清明了片刻,又很快被浑浊覆盖。只这么一句话,就让明窈心中翻起滔天骇浪。“您——”明窈哑然失语,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会将大越语吗?”等了许久,莫拉阿嬷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公主想问什么吗?”明窈有太多的疑问。她想知道为什么和亲的部族如此小,想问刚才的仪式有什么深意,想问拔都儿部的族人对她有什么看法,想问……但这些疑问,终被一个强烈的念头所压盖。“您……能教我说草原话吗?”在拔都儿部,甚至在整个草原,人们说着最熟悉不过的言语,只有她听不懂,只有她是个名副其实的外人。可人总是想活着的。明窈不觉得她能有离开草原的机会,与其怨天尤人,倒不如尽快找到活下去的资本。莫拉阿嬷也没想到她是这个想法,手腕颤了颤,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轻轻吐出一个字:“好。”“公主想知道那些草原话呢?”明窈从小都在学东西,小时候学琵琶学女红,稍大一点学礼仪学诗书,她算不得聪明,唯独记性好些。教书的先生说她聪敏,殊不知她根本听不懂那些繁琐的?经义,完全是靠出色的记忆力,等先生检查了,她便原封不动地背出来。她低头沉吟片刻,问:“阿哈、新赛尼是什么意思呢?”她刻意模仿了狄宇的声调,再平常不过的词语,到了她嘴里,却平添几分缱绻,温温婉婉的,又有点黏软。莫拉阿嬷微微愣了下,很快就绽开笑。她脸上有很深很深的褶皱,笑起来并不好看,可那只泛着浊色的眼睛里全是包容和慈和。“阿哈呀……你是听阿宇喊得吧?他与首领是亲兄弟,从小被首领带大,狩猎的本事都是首领教的。”翻译成大越话,阿哈就是大哥的意思。莫拉阿嬷回忆起往事,难得有人陪她,忍不住多说了些。明窈便知道了狄霄和狄宇的名字,又知道狄霄小时候去河边摸鱼,不小心跌进河里,一头扎进淤泥,多亏阿爹救了他,保了小命却没能逃过一顿竹笋炒肉。多年后,这一幕在狄宇身上重现,炒肉的人也跟着变了。听到兄弟俩小时候的轶事,明窈莞尔笑出声,仿佛看见两个尚不及她腰高的小娃娃,在水里扑棱水花。若非转念想起男人冷凛的面孔,明窈定能笑上个一天。
“是吗……首领竟也有顽皮的时候。”她弯了弯眉眼,略有心虚地往毡帐外看了看。“那新塞尼呢?”明窈问道。莫拉阿嬷的笑更灿烂了,抬起满是灰斑的手,亲昵地在她手腕上点了点:“新塞尼,美丽的新娘。”想到那凶险的夜晚,狄宇确实是指着她喊“新塞尼”的。明窈面上出现一层薄薄的红色,她轻咳以掩饰羞敏,正在想如何转移话题,莫拉阿嬷又说:“能看见首领娶妻,我便是死也能安心了。”“……”明窈无法回应,只能保持缄默。莫拉阿嬷说了许久,或是回忆年轻时的部族,或是讲一讲草原上的风俗习惯,唯独没有说为什么她也会大越话。“你之前住在宫殿,来到草原也不知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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