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到最后,连她都觉得自己有点撑不下去了。招魂的影响如同莫测的潮汐,一浪过后的平静,仿佛只是为了酝酿更大的浪潮。她有些后悔,有些遗憾,于是开始迷迷糊糊地跟素晖讲话。她说:“我想给云咎写封信。”身边的人却没有回答。“我想跟他说……”明曜闭着眼睛呓语般轻声道,“算了,还是什么都不写了。”周遭陷入了一片寂静,明曜这才意识到,原来这次谁都不在自己身边。她突然有些慌张,开始害怕自己悄无声息地失去意识。可就在她刚被这种恐惧吞噬之时,身边却忽然响起一个温和而清越的声音:“想说什么?”明曜猛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床边的人,他也正垂眸望着她,沉黑的双眼仿若永恒的长夜。云咎就那样措不及防地出现在她身边,明曜几乎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她定定看着他,许久之后感到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他喃喃道:“为什么要离开我?”明曜一句话都说不出了,她仰头观察着他的神情——那是她所陌生的云咎,眉眼间痴缠着近乎绝望的茫然和偏执,他咬牙盯着她,显得凶狠而又卑微。他问她:“我究竟忘了什么?我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你什么都没有想起来?”明曜试图理解他的意思,却感到自己的心脏忽然失控地撞击着胸口。她忽然想起素晖提及的那个赌约,她觉得她们可能都错了。云咎没有说话,他只感觉自己快疯了——素晖刺杀伏尊的那天夜里,为了防止云咎出手干预,便花了很大的力气控制了他的梦魇。而那段时间的云咎,本就已经深陷千年前的梦境中难以脱困,被素晖这一干预,他的梦境便越发失控地侵袭了他的神智。他开始频繁地梦见明曜离开西崇山的那天。梦见她一次次决绝地离开他的庇护,梦见蓝鸟头也不回地破开西崇山的结界。梦见她和他说:“我们就到此为止了。”梦见她说:“我会留在北冥,永远不会回来了。”而等云咎从那场惊悚的梦魇中挣扎而出时,入眼的是已经成为火海的乾都,和消失无踪的明曜。现实的一切都和梦中对上了,而且比现实更加可怕。云咎看到了那则诛杀素晖的神谕,并且天道毫不掩饰地告诉他,素晖也在北冥。这意味着,他又要在北冥……做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他怀揣着前所未有的恐惧而来,见到了冥沧,也见到了素晖,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径直来到明曜的屋舍,站在她床边,目光颤抖着看了她很久。在某一个瞬间,他觉得她好像永远不会再醒来了。可是明曜现在醒转了,看着他,和他说了话,他却觉得自己的心越发沉了下去。他意识到明曜会问自己什么,他的内心开始神经质地祈祷她不要将那个问题说出口。可明曜还是问了。她说:“你这次,也是带着天道神谕而来吗?”云咎将指尖攥入掌心, 他久久地看着她,在漫长地沉默之后回答:“是。”明曜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坠了下去,她轻声道:“可素晖是你多年的好友。”云咎顿了顿:“是。”她偏头看向他, 眼里闪过一丝近乎木然的陌生:“她杀了伏尊,是因为龙神妄图将沈寒遮的鬼气占为己有,他几乎害得沈寒遮魂飞魄散。”明曜认真地问:“你觉得伏尊不该死吗?”“天道为了处置素晖, 将东海乾都付之一炬,即便如此, 你也觉得……天道永远是正确的吗?”明曜脸色有点苍白,她朝他伸出手, 却又避开了他试图回握她的动作, 而是紧紧攥住了神明的衣襟。她扯着他的衣服,令他与自己平视,那双琥珀色的眸中满是令人心碎的沮丧:“我以为……至少你能理解素晖。”云咎看着明曜毫无血色的脸, 心脏仿佛也被她血淋淋地攥入掌心,他死死盯着她, 那目光复杂而炽热, 简直像是要将她燃尽。“不是的。”云咎按住她的手, 双眉紧蹙,仿佛要表达什么难以描述之事, “这……不重要。明曜, 我是为了你……”“不重要?”明曜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那什么才是重要的?”“我们的过去。”云咎将明曜冰冷的手紧紧攥入掌中,源源不断的神力便开始渡入她的身体, 他的眼眶微微发红, 虽然语气依旧平静沉稳,可呼吸却已经急促起来, “明曜,我想知道我们过去的事情,我是为了你才来的北冥。”向来高高在上的神明,倾身坐在她面前,声音一点点低弱下去:“明曜,你曾经在西崇山上长大,你见到过我们的过去,对吗?西崇山有充沛的灵力,天高地阔,群山连绵,你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而且……你在我身边,我不会再让你受伤。”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云咎忽然觉得心慌起来,他不敢去看明曜的神情,在难捱的沉默之后,居然以那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姿态,毫无底气地低声道:“明曜,西崇山也是你的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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