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玩得还算好的同学里,第一个谈恋爱的是徐放。他坐在位子上,周边簇着几个也跃跃欲试,眼冒精光的男同学,大谈特谈青春感想,无非是小姑娘头发香香的,小姑娘嫩手软软的,小姑娘脸蛋红红的,与他们这些汗流浃背奔在操场上的臭男生截然相反,令人神往。他们有几个翻来覆去提起的女同学名字,程一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要说他神往吗?定然也是有过。程一身边跟着各式各样的女孩子,性格模样不同,但都大胆优秀,她们的话难免有时候会让人招架不住,程一就苦笑着拒绝,抱歉,我觉得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好。可做得成朋友吗?又做不成。徐放把朋友和对象分得很开,怒斥程一明明对这种事情手拿把掐,却偏要臭矫情。怒斥之间,徐放得陇望蜀,已经新欢旧爱迎来送往,程一臭矫情到高一下学期。在一个相当平静又暗藏风波的日子里,他被一个有史以来最大胆的姑娘,冲上来抱了一下。众目睽睽之下,程一甚至来不及反应,那人扭头跑开,在他的怀中留下饼干和纸条。窃窃之音入耳,叁人成虎,学校里终于诞出了他谈上恋爱的谣言。纸条上写着,她对自己早已钟情,想在暑假和他一起去图书馆学习,共同进步,奔往未来。早已钟情?早已一见钟情?一见钟情他遇到过不少次,是程一相当排斥的一种情况。没有足够的良好互动,没有长期的互相理解,就直接这样转化了无缘无故,没有任何支撑的爱情,他认为有点浅薄。徐放说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开始,他不认为,程一没有体会到徐放口中的香软嫩,他心中是浪涛汹涌的惊怒急,程一唯记得当时他退后数步的脚,踩在了一个被人随手扔在地上的易拉罐上,刺耳扭曲的噪音穿过了人群的起哄声,令程一烦上加烦,讨厌的很。他想,怎么就这么容易把感情说出口?好的感情,就应该像他的父亲母亲一样,共同担起生活的风雨,共同体会人生的美好……他平淡又不乏浪漫地这么想着,出了电梯,然后就看见自己家门口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有打过招呼的,其他楼层的邻居,也有口音陌生,凶神恶煞的外地人,他们脸上有同情,有轻蔑,有唏嘘,有兴奋,见到了程一,他们纷纷让开一条道。目光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他挟住,程一别扭极了,但这种别扭和今天在学校里的那种不一样,程一的脚步慢了下来,明天是暑假的第一天,每个学生都不会不期待着回家,可他却生出一种恐慌。好奇怪,离家越近,越能听到一个从未听过的尖利声音在他们的屋子里叫嚣。第一眼,他发现家里很乱,地上有碎了的玻璃,他们的全家福摔在了地上;第二眼,看到母亲,母亲呆滞地坐在沙发上,她穿着一条鲜艳的红裙子,一如既往地化着淡妆,漂亮,但此时眼角却模糊了,她像一枝被揉折过的鲜切花,急速地从边缘泛起了颓败的黄。而后,视线转到那个在他家作威作福,发出尖利声音的女人身上。这是一个极瘦的女人,高颧骨,薄嘴唇,像鲁迅笔下的杨二嫂从书里走出来了,抱着胳膊,张着双脚,真如细脚伶仃的圆规一般。阵阵叫嚣在程一迈进家门的那一刻停止了,此时他们相互打量,女人皱着眉头,率先开口。“小杂种。”程一从来没听过这种评价,愣住了。对于母亲来说小杂种叁个字倒像是一个按钮,那么纤薄的身子,在程一的余光里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随后咬着唇,含着泪,毫不迟疑地给了那女人一耳刮子。
现场落针可闻,一瞬间寂静之后是更加高涨的咆哮,来自屋内,也来自外面,程一被外面的人浪挤到母亲身边,再挤到角落,过程中他见到了站在另一边的父亲,心想,原来他在啊,那他垂着头,是不敢望,还是不想望?他不是傻子,看清了母亲的承受、弱势、挣扎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处在了什么样的现实之中。每一个梦都有难以自恰的逻辑问题,程一早该想到,他明明姓程,却上了谢家的户口。这个家庭是如此标准而又不标准,他早该怀疑,自己却仍旧被那份标准的美好蒙蔽,他以为顶天立地的父亲原来是个披皮陈世美,姥姥说得没错,他算计、精明、无耻、卑劣,用完美的父亲形象藏了十六年。那一耳光不止是打在那个女人的脸上,也打醒了程一,他彻头彻尾地悟了何为身陷囹圄,当局者迷,何为一枕黄粱,大梦一场。闹剧以母亲拉下打红了眼的程一落幕。血、唾液、泪水可以擦干净,但少年的恨,是无法消散的,任凭风吹日晒,磨灭不了一点。他被母亲带走,宿在姥姥家那张嘎吱嘎吱作响的床上,辗转反侧,没有想以后的日子会天差地别,只想当下,当下如何让那个男人得到应有的惩罚。程家栋是做钛白粉料生意的,工厂在北方,但这里有门面房和临时仓库,临时仓库里的粉料都是买家订好后运来的,程一想,他可以毁了这些订单,程家栋那么在意他的生意,那就从他最在意的点下手。他喊了十六年的爸爸被他打伤了,那天眼眶汩汩地冒血,现在不知道栖在何处修养,医院?或许曾经那个温情脉的家里?他哼笑一声,反正程家栋一时半会找不过来。程一翻身进库,先是想方设法捣坏了仓库内会告状的摄像头,然后重新设置了湿度温度预警,再把用塑料袋装着的,冻好的冰块,塞进了那些个粉堆里。钛白粉料遇水就废了。程一一连塞了数十个粉堆,各种档次的都照顾到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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