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后来抱着他,像抱着父亲的尸体似的,用低沉的,沙哑的声音说:“不要怕,妈妈会保护你。”他记得墙壁上浅蓝色的校服,挂在衣架,他说:“妈妈,我得去上学了。”
放学回家的时候,哥哥穿着黑色的休闲服,拉着红色的行李箱。“我走了。”他说完就拉开了房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母亲很晚才回家,她买了两份肯德基的全家桶放在桌上,脆脆的炸鸡外壳已经变的柔软,撒的粉百无聊赖的糊在上面。他一边吃着冷掉的炸鸡,一边说:“哥哥走了,妈妈。”母亲用纸巾擦着全家桶上的冷凝水,就像是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一样,淡然的回答:“你吃完就去写作业吧。明天中午要吃什么?照烧鸡腿好不好?妈妈买了番茄罐头,也可以做番茄肥牛。”“妈妈。”“好了,去写作业吧。”“妈妈。”母亲抬起眼睛看他,眼泪又涌到眼眶边上等待落下。他咬着嘴唇,抵抗着眼泪的侵蚀,“妈妈,我们都是自愿的,不要恨他。”
打那个时候起,哥哥就再也没有回家了,妈妈当着他的面也不会提有这样一个长子,仿佛她的子宫里只孕育过一个孩子,唯一的孩子。
妈妈死的时候,会想哥哥吗?她还恨他吗?
他叹口气,母亲死去了,自己就像是断掉线的风筝,随着风在空中慢悠悠的飘。灵魂似乎又脱离了肉体,在天花板上打转。他能看到蓝白格子的床单上躺着的自己,穿着蓝色的睡衣面对哥哥躺着,身上盖着天蓝色的空调被。哥哥的手从自己肩头上伸出来,搭在被子外轻轻地拍着。他盘旋在天花板上,从空中俯视着那两具凡尘中的肉体,心里想大约母亲那天就是这样,她俯视着两个儿子,高高的盘旋在天花板上,然后选择抛弃一个孩子,收容一个孩子。自己缩在母亲的子宫中,蜷缩着,日子包裹着他,上学,放学,写作业,高考,报志愿,上大学,考试,论文,毕业,找工作……他闭着眼睛横躺在羊水中安然的生活着。
“你这几年过得好吗?”他听到那具肉体和自己发出相同的声音,二重唱似的在狭窄的屋子中响起。一具完整的足月的婴儿发出笑声。哥哥抚摸着那具肉体,回答:“嗯,还不错。妈妈前阶段给我打过电话,说了你在找工作的事情。”他寄居在母亲的体内,听着相同的心跳,十个月之后在相同的阵痛之中分娩,母亲无法砍断彼此之间的血脉,这是她的血脉,也是他的血脉。“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哥哥问,“你的恋人明天来吗?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什么恋人?”他仍旧盘旋在高高的天花板上注视着彼此的脸。哥哥没有回答。婴儿又发出一阵嘹亮的笑声。
他又盘旋了一阵,终于站在了被褥上,脚踩着自己的心脏,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的脸颊。淡青色的胡须春草一般的探出头来,头发压着枕头,脸颊顺着重力往下塌。他想,妈妈说他不像她,爸爸说他不像他,自己只是基因一场拣选的畸变。月光顺着窗户往上爬,顺着床铺一寸一寸的挪,他的眼睛微微合拢,在黯淡的月光下,闭着眼睛的他和父母死亡的脸终于重叠在一起。
“你还在天花板上吗?”哥哥贴着他的耳朵问,声音很小,像怕被妈妈发现一样,“请回来躺在我身边,可以吗?”
他的灵魂徐徐上升,头碰撞到了天花板,又从天花板上穿出去,穿到楼板上,面颊塞满钢筋,头顶复合地板,脚在空中晃了两下,用手臂推着天花板,将头从楼板上拔了出来。
“不要走,陪在我身边吧。再宁。”哥哥抚摸着他的胸膛,像是要找到风筝的线轴,“留下来吧。”
他站在自己的身体上,俯下身捂住了那双像母亲的眼睛,眼睛闭上了,母亲离开了。哥哥的睫毛蹭着他的手心,颤动着。“留下来吧。”哥哥的声音和自己的声音在两层空间中交叠,“陪着我吧。”红色的嘴唇贴在一起,温暖的,柔软的,密不可分。他想起来那个夜晚,不由自主的回头看着房门,房门敞开着,风从房门处流进来,他更深的意识到妈妈已经死了的事,她不会站在房门捂着嘴了,也不会再将自己的儿子丢掉。她已经死了,这件事就如同每天要做的事一样清晰。
“妈妈死掉了。”他无意识的说出这句话,就像是今天一直说的那样。妈妈真的,真的死掉了,这个事实已经成为公理。仅存的血脉正在亲吻他的脸颊,两个人的胡子刮在一起,像树根那样相连。
母亲的骨灰中残存着一些骨头,像考古的遗迹似的。哥哥拿着夹子,他抱着骨灰盒,两个人沉默的捡着骨头。装好了骨头,将灰烬倒进了盒子中,最后包上明黄色的布,盖上了盖子。哥哥端着骨灰盒,他拿着牌位和莲花灯站在双人的骨灰室前小心的将母亲摆在了父亲身边。母亲的一寸免冠照片还是几年前照的,穿着黄色的衬衫,梳着长发,对着镜头露出温柔的笑意。父亲的照片也在笑,温柔地望着虚空。他小心的放好牌位,关上柜门,回到车里取出来买好的纸,哥哥拎着五袋金元宝,还抱着两大包黄纸,他抱着母亲生前的衣服,用死去的床单包着。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到了焚烧的地方,哥哥先点起火烧纸,他将纯棉的衣服一件一件的丢进去,焚烧场的隔壁有一家人正在哭,一边哭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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